超好看故事

“超好看故事”原《超好看》杂志

你说你一直在画漫画,你画出了个啥?你说你画了多少年了?

作者:唐新渊

字数:5260

四月四清明节,七叔死于脑溢血突发。

我听人说,七叔死时家中无一人。婶婶远在东北娘家,夫妻二人分居已久。独子东儿也逃学离家,三夜未归。四月的天气异常闷湿,尸体腐烂发臭后邻居报警,这才被人发现。

七叔的掌心里攥着三枚磕出豁口的古铜钱,死之前还在摇金钱卦。我当时并不在现场,但我猜想,他此生最后一次掷钱问卦,所用的古钱币定是他最爱的那串“开元通宝”。

七叔嗜卜成瘾,可说是一种病了。周围人皆知,人生大事小事,生死求医、娶亲结缘、生子教养,七叔总要先投币问路,问出个所以然来才会做定夺。

自从被研究所辞退后,七叔性情大变,通宵研读《周易》,书房的南北两堵白墙上各挂一幅《河图》《洛书》,中年后两鬓斑白,自诩有所悟。蓍草占筮,梅花易数,皆为其所用。但他自己说,最爱听的还是三枚铜钱坠地时滚动碰撞,发出的铛铛脆响声。

我叫他帮我也算算,他却推托不肯,翻来覆去借口总归是那句“知易者不占,善易者不卜”。大概还要再故作深沉,抬头仰望四角天,长吁短叹个几番。但我对此是不以为然的,因为我知道,七叔关起门来给自己算卦可从来没有过顾忌。

我好奇这样的七叔,死前给自己算了怎样的一卦。

清明过后,T市发来新消息。

他们从七叔的兜里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过期彩票,背面用铅笔画了六条抽搐的黑线,线条旁还勾出了颤抖的符号。

七叔厌贪,如今却在彩票背后算命。生活拮据至此,真叫我想不到。

我从他们那儿要来了照片,放手机上一看,果然是了。

在七叔的循循善诱下,我对问卦之事虽无兴趣、也不相信,对卦象却还是有一点常识的。上卦一阴二阳,下卦二阴一阳。兑上震下,泽雷随卦。动爻六二、六三,丈夫和小子一锅乱粥,如何取舍,到这里我看不懂了。

七叔的一位老同学告诉我,七叔这是在问他自个跟东儿之间的事,我才明白过来。

《象》曰:泽中有雷,随。

得随卦,内动外悦,象征着随从。要我来解,凡事应顺其自然,过分施力作为或过度放任自流,都可能导致孳生败坏。动爻所暗示的是两难、纠结,一方企图将意志强加于另一方的父子关系。

我虽不信这些,却不得不承认,单看这一卦还是有点意思的。

但对像七叔这样性格的人来说,纵然手握卦象怕是也没帮助。叫他放弃心中积蓄多年的偏执顽固,与家人虚心随和、冰释前嫌,终究是一件他办不到、也来不及办到的事情吧。

我想着孤独一人猝死在家中的七叔,想着那对彼此憎怨、至死未能和解的父子,将随卦的图片删掉。

如果说嗜卜是七叔的病,那东儿的病,一定是跟学校有关。

婶婶从东北老家回来后,替七叔准备葬礼。我作为这边的亲属代表,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的。

我前脚刚上车,就听见他们在家族群里嚷嚷,说东儿从封闭学校出来后没回家,人又不知跑去哪里了。

我对此不甚意外。三年了,上次见到东儿他还没有上初中,转眼他已濒临中考。三年的时间不足以改变很多事,在亲戚的眼中,东儿仍旧是那个需要被他们“拯救”的小男孩。

针对东儿的“拯救”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?

在七叔四十三岁、东儿九岁大的那年,父子俩一块回来过一趟。

那年的七叔意气风发,刚和婶婶假离婚买了第二套房,全国到处飞跑工程,在大学里带学生,研究所的事业处于巅峰;中年得子,儿子乖巧伶俐,未来不可限量。

在老房子里,从T市自驾归来的七叔两手插兜,像传达室里的老大爷那样驼着腰背,站在爷爷奶奶的遗像前凶凶地饮着罐装啤酒。

“我借你的书,你读完了吗?”他一见面就问我。

“我没看。”

“那是本好书,你要读读,从里头好好学学。”

“有时间的话会的。”

“我很喜欢那本《梵高传》,那是我上大学时买的。记住,书是借给你的,看完了你给我拿回来。”

我不计较他的咬文嚼字,“放心吧,我也是个爱书之人。”

当时我不太想去深究,七叔硬把那本发霉的繁体精装书塞给我是何用意。我自然是读过《梵高传》的,“梵高先生,该醒醒啦!”乌苏拉如是说。当时我正在下决心,大学毕业后要搁弃本专业所学,全身心投入到一直以来梦想的漫画行业中去。我心意已决。

“穷文富武,你听过吧?”七叔喝光了一罐酒,伸手去够另一罐,“咱们要对自己的家庭情况心里有数,你这样搞,你父母以后退休了怎么办?你得为你爹妈着想,你这就叫不孝顺!”

我看着他喝,不多说话。

“穷文富武……老祖宗的话,你好好琢磨琢磨。跟你讲,我叫东儿去踢球,从小学就开始踢。他不想踢,想跟同学一块去上课,我非叫他去踢。我给他未来全规划好了,几岁干几岁的事情。”

他呷一口酒,微微外凸的眼球浑浊暗黄。

“别看我有一点钱,全是我辛苦挣来的。我对东儿从小就说,等我老了,我的钱是我的钱,跟他无关。别想着靠我,一分都不给他。”

我不吭声,只看着他一口口喝酒。

“你干吗这样看我?我告诉你,别看我酒喝得多,我喝酒从来没耽误过正事。”

我起身离开,“我去找东儿。”

“不忙着走,等会一块出去吃个饭。”

天黑后,我们在附近的一家鱼庄里大快朵颐。

晚饭席间,七叔一时兴起,对着正安安静静吃饭的东儿说:“东儿,去前台给大家端一盘水果来。”

看东儿的表情明显不知所措。

“男孩子嘛,不要怕事儿,害羞个啥。你就直接走过去,管那边的服务员要。”

“哥,算了吧,孩子不好意思。”姑姑在旁边劝道。

“不行,我说让他上去,他就必须上去。遇事不能躲,要锻炼。”

“他们要是不给我怎么办?”东儿的声音听上去很小。

“不给你,你就一直要,缠着他们要,要到他们给你为止。”

在家人的视线中东儿低下头,走了过去。

“在家里的时候,我每天都叫他背《三字经》《弟子规》。他要是背不出来,我就打他的手心。东儿有好几次跟我说,‘爸爸你不要打我了’,我说我是为他好,他长大就明白了。”七叔的表情自得圆满。

我完全信七叔的话。回想一下,我确实在朋友圈里见到过戒尺的照片。

东儿端着一盘水果拼盘回来了,稚嫩的脸蛋上是沉默的早熟。

“服务员姐姐说我是个小孩子,不要钱,叫我拿。”

“看我怎么说的,你大方点,直接上就没事。”

七叔对儿子的表现非常满意。

“去,一盘不够吃,家里人都在呢,你再去拿一盘。”

“哎呀哥,行了吧。”

“让他去,没事。”

七叔在剔鱼骨时也不忘拉开一罐酒,“你看看,这就叫有眼色。”

他这话是冲着我讲的。

“你说你一直在画漫画,你画出了个啥?你说你画了多少年了?”

“明天是第七年。”

“七年啊,大把的时间都浪费了。我跟你讲,我带过太多像你这么大的年轻人,有的在读研,有的还是本科生,优秀的人太多了。你看看你,不是我说你,你就跟那农村里爬出来的娃一样,没见过世面,没眼色,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么。你看东儿,你就在边上光知道吃。如果我是你单位老板,看你这种表现,我二话不说就把你开了。”

姑父等人接过七叔的话。

“我们学校里也有这么一个小孩,那娃是要干什么来着,也是搞了好多年没成。别人都劝他,家里人也劝他,没用,谁的话都听不进去。”说到这儿,姑父忍不住咂嘴感叹,“没办法,这就叫痴心妄想、走火入魔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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